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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 水中火(中)

  809 水中火(中) (第2/2页)
  
  不过,罗彬瀚自己估计,周温行可不会如此懵懂。那个东西拥有和阿萨巴姆同样的威能吗?这很难说。周温行曾经是凡人,至少很可能是,否则也不至于被一群凡人处决。也许受血的凡人注定就比不上受血的神灵。可从另一个角度想,蔡绩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受血者,更像是某种中间产物。他的体验不能作为绝对可靠的参照。
  
  他们只能在纯粹理论的道路上往前走:就假设周温行和阿萨巴姆有着相同的本领,也能自由进出那个影子世界吧,那东西还是得解决一个问题:他得知道自己具体应该在什么位置和时机重返现实。影子世界的空间概念与他们这个物理世界绝不是严格对应的,否则阿萨巴姆就不可能通过在影子世界的步行穿越诸多时空。时间流速呢?这难以验证,可他记得在那个世界里他似乎不会觉得饥渴。所以,如果周温行逃去了那个世界,或是落在彼方与此处之间的某个夹层里,关键根本不在于去了哪儿而在于怎么回来。他如何确定自己不会出现在火海里,不会出现在一根实心的钢筋中间,甚至是大气层乃至于数个星系以外?
  
  影子们想平安归来需要某种道标,至少周温行需要。他有两次经历可以佐证这种猜测。其一,那只出现在凭证室的可怜老鼠;其二,那场险些巨大灾难的糖城风波。周温行试图把后者的责任施加给他,如果那不是一次纯粹的诈骗,只能说明这东西没法靠自己钻到地下深处去——准确来说,他不能在变成影子后精确找到地下工厂的位置,同时又不冒被卡在岩石层中的风险。那工厂是自动化的,几乎没有生命在其中活动。
  
  于是,他们就可以有一个结论。这结论不完全可靠,没准会出意想不到的纰漏,但也值得赌上一把。毕竟,阿萨巴姆所深信的那个老人也曾这样问她:你可曾想过生命们在心里丢失的东西——那些已经消逝的理想、欢乐和痛苦都在哪儿?
  
  它们失落成了影子。它们在影子世界里重新有了形象,并为影子们所目睹。因为生命焕发出的喜怒哀乐就是影子们赖以认知的光学信号——来吧!来吧!来吧!他们的推想已抵至尽头,除了孤注一掷外别无他法。他在陷阱箱上坐起身,把手伸进武器挂袋,从中拿出雅莱丽伽赠予他的另一件武器。到头来还是要用魔法打败魔法,对付野兽时就得准备陷阱套子。现在他不愤怒,不恐惧,不仇恨,更不会怜悯。达到这种状态确实是用神经药物作了弊,但那又如何?眼前不是一场争夺射击冠军的竞技赛,而是货真价实的狩猎。他现在是躲在下风口的猎人,任由陷阱内的血腥气将自己的存在感掩盖。他不需要荣誉,也没有可失去的理想。今天,他只要赢。
  
  他握住弯刀的柄,默默地等待时机。这把刀曾经杀死过多少个生命?其中又有多少是死于利刃,多少是死于烈火?今日过后它将再度捕获一个,他估计,它可以做得到。杀死索玛沙斯提亚的是利刃,而杀死茜芮的是火,这两者都有血肉之躯,阿萨巴姆在白雾之河上面对的敌人却并非真正的生命,只是幻影,记忆,失落的愿望……随便那是什么吧,它的生命性质不会比影子们更强。既然仙子之火能将它从这宇宙中消抹,或是精炼成了更稀薄更缥缈的概念,那火焰也能把影子送去同样的境地。
  
  周温行无疑不准备加入这个重塑自我的队伍,因此当面挥刀相向也讨不到好处。那东西是颇能辨明利害的,在讨喜的外表下十足憋着坏,又有能做空中飞人的身手和脚踢十几吨钢管的力量,必要时还能逃出这个尘世来自保。刀刃无法在常规格斗里刺中这样一个怪物,除非找到一个绝妙无比的时机:影子现世而又未显化的那一刻,蚯蚓即将变成人却尚未长出眼睛的那一刻。那时它尚且看不见光的变幻,只能体会震波,痛苦和恐惧的生命的震波,影子会去潜近这震波的源头,试图将对手一击制伏。而那时他会发现,这不过是个陷阱,猎人就在一旁等候。
  
  陷阱箱外壳上的指示灯圈一直亮着绿灯,显示它内部正在如常运作。箱子并不完全贴地,在底部留有两厘米左右的空隙,全靠几十个突起的可滚动金属滚珠支撑。这确实也能减小摩擦便于移动,但首要的设计目的在于不留死角。底部和边缘都必须有光照,还要装上足够数量的光学变化感应器,才能随时知道是否有猎物上钩。罗彬瀚也不用像个傻子似地趴在箱子上一圈一圈转着检查,因为侦测到影子出现的瞬间,所有指示灯都会告诉他正确的落刀点。最糟糕的情况无非就是影子出现在了箱子内侧——里头当然也全是光学感应器,而且精度和图像识别能力要更高。那时箱子会立刻弹开,并把异常位置以信号灯指示给他。
  
  整个过程将会非常简单,没准连一个小学生都能完成,所有难点都已在事前准备时解决了,剩下的一切都不过是对这个“影子视觉理论”的验证,是要想尽办法使他们达到足以进行验证的状态。他们要么就用最简单的方式一举成功,要么就只能一败涂地。他期望这一次运气能眷顾他,虽然他那损伤的右手似乎并不支持这点。就当这是某种献祭吧!
  
  箱上的信号指示灯变化了。有一处地方闪烁起来,形成一个向下的箭头图案。罗彬瀚立刻从箱子顶部往下望。他什么也没看见,但李理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目标已出现。”
  
  “底下?”罗彬瀚低声说。压低声音其实毫无必要,如果他们的推论正确,影子也不可能听见这个世界的声音。
  
  “箱底前端左侧部。请遵从灯光指示。”
  
  罗彬瀚慢慢滑下箱子。这时箱子边缘空余的落脚空间只有大约三个手掌并排的宽度,他斜身蹲下去,用右腿慢慢地往外推。箱体大约有两到三个成年人的重量,好在底部滚球设计得不错,推起来不怎么费劲。他一毫米一毫米地挪,直到信号灯变成黄色时,他才停下来,将脸尽可能贴近地面。他看见了一道极细短的黑线,淡薄得像画家用铅笔给水彩画打的线条底稿,几乎完全被现实物质的色泽与质地掩盖了。但感应器还是分毫不漏地辨别了出来,稳定地指出它的所在。
  
  罗彬瀚用没受伤的单膝跪地,俯身观察着它。现在还不是时候。这线条般的薄影太细了,也太贴近平台表面,他怀疑刀刃是否真的能扎进去。再说他也想亲眼确认一遍。迄今为止,他只见阿萨巴姆玩过一手活人消失术,罗得和蔡绩都没当着他的面做过,似乎他们都不懂得如何主动地去做这件事。他很难想象周温行要怎样从一条比蚯蚓还短的细线变成一个活人,只有亲眼瞧一瞧才能明白,但同时他还得非常小心,因为从凭证室那一次的经验看,这过程将非常非常迅速。
  
  他把刀反握在左手上,一个便于快速向下扎刺的姿势。要是周温行的脑袋突然旋转着从地里长了出来,刀会直接从囟会穴那儿扎进去。这必定是致命伤,大概能叫那东西僵个一两秒。然后他就念那个召火咒语,把影子送到不存形体的虚无世界里去。
  
  等待。浑然忘我的等待。当那勾勒在虚实边界上的线条轻轻蠕动起来时,他空白的思绪里流过一首多年前偶读到的诗歌——野火啊!把你的火星飞飏起来,让它们如群仙飘落,进入黑暗冰冷的莫测之渊;去照见沉睡的灵魂,让它们在飘渺梦中亦能狂欢舞蹈。更高些!更高些!叫这困倦的世界苏醒喧腾吧!
  
  铅绘的淡线生长起来了。如高速镜头下破土的新芽,霎那间拔地而起。眨眼前它还是一根漂浮在地表的线头,再睁眼时它已成幽黑色的树苗。苗尖的暗色已然褪去,分化出惨白尖利的利爪,指尖正向着陷阱箱的方向弯曲而落——罗彬瀚对着那尚未生出纹路的光滑掌心挥下刀去。他一刻也不停地念出祈火之咒,冷色的幻光蓦地自深渊里亮起,影树上霎时开满了欢腾流动的幽蓝花朵。
  
  *艾青《野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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