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铜锈 (第2/2页)
林白听懂了,这话乃是说铁化生断绝了心心念念的金丹之路,此生只剩蹉跎。
远处兽吼鸟鸣,似有劫后余生,万物竞发之意。
铁化生自那巨石上缓缓落下,苍老面容上并无衰朽枯败,反振奋异常。
“师父。”黄如花踉踉跄跄,爬到铁化生跟前。
铁化生盘坐下来,为她擦了擦眼泪,然后看向高元元。
“大道就在前路,为何不行?”高元元笑问。
“我强渡丹劫是负隅顽抗,不渡丹劫却是认罪伏诛。”铁化生惨笑一声,“我有九分成算,却不敢赌那一分之败。若是死于天劫,我徒尚幼,怎能枉自担起我的昔日罪过?”
铁化生看的明白,此番若是结丹不成,身死魂灭,那黄如花亦是难逃偿命;可若是金丹得成,虚弱之下,也难抵高元元一击。他只有人死债消一条路,黄如花却还有生机。
“大道在前,偏挂念太多。”高元元摩挲着酒葫芦,他意味深长的笑笑,“有一人,本命乃是污锈铁剑,与你本命相类。那位前辈为练气时,越阶斩杀筑基乃是家常便饭;待筑基之后,又接连斩杀金丹。你神通诡谲霸道,同阶内难逢敌手。不知比那位前辈如何。”
听了这话,林白想起当日湖底石窟的丹论之辨。
彼时朱见羊前辈也曾提起过,乃是说有位前辈的本命乃是破锈铁剑,与铁化生本命相类,然而走的路子却不一样。
只不知其作何丹论,性情如何。恍惚间,林白竟想的入神了。
“那位前辈自是天人,早悟大道。我区区萤火之光,又怎能相提并论?”铁化生叹了口气,“往日污浊不堪,未经雷劫锻洗,不敢与天人相比,更不敢对前辈动手。”
黄如花趴伏在地,哭个不停。
“傻孩子。”铁化生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一脸的慈爱,“我杀了云霞宗弟子,如今人家寻上门。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又哭什么?”
“若是我不回来,你就能好好应劫了。或有一线生机!”黄如花哭的眼睛都红了。
“傻丫头,逃不掉的。”铁化生笑了笑,“这位前辈以遁速闻名,你我行止既被人所知,他万万不会再失手了。即便我能逃脱,怎能让你独留?”
黄如花泣不成声。
“这位前辈性情高傲如霜,你又无做过恶事。我既身死,他又怎能害你?”铁化生安慰一句,看向高元元,道:“前辈,昔日金鳖岛之事,乃是我等六怪所为。其余五人皆死,唯余我一人。还请前辈莫要牵连劣徒,她心思单纯,亦有良善之举,请前辈明鉴。”
“浑身铜锈之人,亦能为他人而慷慨赴死?”高元元笑问。
“抹除铜锈,洗尽铅华,亦有几分赤子之心。”铁化生回。
高元元沉吟了稍许,微微点头。
“谢前辈成全。”铁化生看向黄如花,“为师此生,铜锈遮体,早已面目全非。欲借雷劫洗涤,却也晚了。此间种种皆是因我而起,人死则恩怨消。你当自强自爱,莫走了我的老路。”
铁化生说完,闭眼盘坐,只数息之后,自眉心生出绿锈,继而面目皆非。
黄如花慌乱之极,又不知是好,只是痛哭不停。
“失了筑基机缘,有何感触?”高元元看向林白。
林白心中并未因筑基机缘已失而伤心,却生出别样情绪。
“得失自有天定。”林白亦是淡然,道:“铁化生一生孜孜所求者便是结丹,可临到眼前却任其断绝。”林白作揖行礼,道:“晚辈虽不喜铁化生为人,但他既不惜断绝大道,不惜缚手赴死,其爱徒之心,却让人敬佩。天道无情,人却有情,我之筑基机缘却又不足道了。”
“好!不见半分痛惜之意,反有激扬之心!果然是如意看上的好男儿!”高元元本在饮酒,闻言赞道:“有此心境,便是失了筑基机缘又如何?旁人都说我少年筑基,却不知我亦失却筑基机缘。”他又摸出一个新的酒葫芦丢给林白,说道:“所谓筑基机缘,不过是娇弱之人的方便之门。我辈只要心怀大道,不失进取之心,他日破门而入亦是易事!”
他说完,挥袖洒出一道白光。那白光绕铁化生转了一圈,便尽去绿锈。随即白光又一翻转,竟卷起了铁化生头颅。
再看高元元,他亦化为白光,竟携头颅而去。
林白拿着沉甸甸的酒葫芦,看着天上遁光,心说这人果然是有傲气的。
再看黄如花,只见她呆坐在无头尸首旁,双目空洞无神。
小黄雀似知危险已去,从衣襟中露出头,然后挣扎出来,绕着黄如花飞来飞去,叽叽喳喳逗她开心。
林白也不去劝,只默默在旁守护。
“我最后的一个亲人也没了。”呆愣许久,黄如花开口。
“你还有我这旧友,有小姜这酒友。”林白低声安慰,“大道艰难,若要往前走,总会丢下一些人的,不宜过分伤怀。你我不能忘却来路,却也不必时时回头看。”
这里毕竟是深山之内,方才又差点降下天劫,若是有妖兽离巢来看,怕又是一场麻烦。是故,林白这是劝她离开之意。
黄如花点点头,只是泪还止不住。
又哭了一会儿,黄如花与林白一块儿,将铁化生遗体烧了。
此间野兽妖兽众多,埋了也会被扒出来。况且修道之人,临死成灰也算是归宿。
敛了灰,二人复回洞中。
黄如花收拾了东西,又歇了两日,便再出门,去寻姜小白。
一边往回走,林白一边说:“云霞宗与铁前辈恩怨已了,也没人再知你身份,不如随我回桥山。那边安宁,适合修行。”
“不想去。”黄如花摇头,“我想留在这里。妖兽虽凶,心眼却少些。”
“是铁前辈托我照顾于你,且已付了酬金。”林白笑。
“他总是管得宽。”黄如花埋怨一句,抹抹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