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5 名的诅咒(上) (第2/2页)
“别生气别生气,我也是很喜欢这个角色的。只不过,刚才的造型和神态,感觉有点像我认识的某个人。想想就觉得很好笑。”
完全不知道有什么可笑的。蔡绩也懒得去搭理这种自说自话的人。好在后面的剧情里对方就保持着安静,再也没发出扫兴的噪音。为了复仇而生的修罗之女,在飞溅的鲜血中漫步而行,冷漠的容颜与挥舞的雪刃,正是后人再也难以仿效的女杀手形象。演员的姿容神态都如冰雪般疏离而美丽,即便是含着杀气的盛怒,在镜头中也使人目眩神迷。倒也不是说相信现实里有这种人,他只是觉得这个形象令人神往。
“说起来,”趁着视频进入强制广告的时间,他背后的男生有开口了,“我最近刚好在研究人鱼相关的民间故事。”
因为插播的广告还有五十秒才能跳过,等得不耐烦的蔡绩终于愿意施舍对方一个眼神。他扭过头去,赫然发现对方早就从内屋里搬出了一把最舒服的靠椅,自顾自地坐下来了,手中还握着一杯从热水瓶里倒出来的热茶,简直把店里当自己家了。他想着至少得把老板专属的椅子换出来,对方却信誓旦旦地说:“没问题的,我和这里的主人很熟的。”
说到这个地步,再想赶对方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蔡绩也不想费那种心力,干脆就装作没有看见。
“你不觉得穿紫色衣服的雪姬有点像人鱼吗?”
“没。”
“我是指气质上。当然,从名字和身世来考虑,更大的可能是参考了雪女的传说,但只有紫色那一身特别像人鱼。”
“我没看出来。”
“是吗?或许是我过度联想了吧。原始传说里的海妖只是非人的怪物,与空中或山中的女妖并没有本质不同。后来随着宗教和文化因素的影响,就变成了连灵魂也不具备的可怜生物——因为只有神创造的人类才有灵魂嘛。所以,水之精灵如果想要得到永恒的灵魂,像人类那样在死后升入天堂,就必须要得到人类的爱。这样看来小美人鱼与其说是为了王子而死,不如说是为了追求永恒的灵魂而死——可我还是觉得怎么都说不通嘛!可以活三百岁的人鱼无法拥有不灭的灵魂,人类死后灵魂却还是活的。假如这是真的,那一个人在暮年死去,灵魂到底是以什么时期的状态固定呢?要是以年迈昏聩的状态得到永恒,那就没有什么用处了,可年轻的时候经验和知识就不足。到底哪个阶段最能代表一个人的完美品质呢?我想中世纪的神学研究里应该会有些非常有趣的答案吧!唉,不过已经没有时间去查了。今天下午的时间必须拿来修车,否则就真的赶不上了。”
说到了兴头上的男生,自顾自地在那里滔滔不绝,根本就忘记了听众的存在。蔡绩也只是听而不闻,半途就迫不及待地跳过了广告,继续看这部早就烂熟于心的电影:摆平打手追到密室尽头却发现目标早已自尽;决定归隐时最初的仇人却死而复生;成功复仇却因此而失去了帮助自己的爱人。虽然每一个剧情在如今都不再新鲜,他还是对这部电影百看不厌,大概是因为实在喜欢女主角的形象。说是因为复仇女杀手的身份很酷,或是长得很漂亮,似乎显得有点肤浅,而且也不完全是那么回事——不是向往异性的那种喜欢。要说是对英雄的自我代入,也会觉得有点搭不上边,说到底他并没忽略演员是个美女。想来想去,可以说是对艺术形象的那种喜欢。难道就不可以吗?就算他没怎么读过书,也不是欣赏不了好东西。
结局到来的时候,身受重伤的女主独自在雪地里踉跄前行。故事前半段里就已授首的仇敌的女儿突然从角落中冲了出来,将最后的致命一击插进雪姬的腹部。雪姬望着她,什么反应都没有,直到她仓皇而去,才慢慢倒在地上死去了。一直到影片结束,屏幕外观看的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真可怜。”男生说。
蔡绩不以为然地看着对方。他觉得要是单以“可怜”来形容摄人心魄的结局,未免也太不懂得欣赏。原来读大学的人也不过就是这种水平。
“不是说女主角,是指那个赌鬼的女儿。没记错的话,她亲生父亲是一直靠着她的卖身钱来赌博的吧。就算以往有什么样的养育之恩,也算是偿还够了。那样的父亲值得牺牲自己的人生吗?不如说正是赌鬼父亲死了,她才能真正过上正常的人生。就算如此,她还是要为犯下罪行的父亲报仇。这细究起来到底是什么心理呢?是世间真的存在毫无条件的爱,还是因为长久以来付出的东西实在太多,才更不能接受真相?不过,说到底我觉得这是创作者故意为之——非要不厌其烦地安排角色为了生而不养的血亲牺牲自我,这样的故事看多了也会觉得无趣。这点雪姬也是一样的,一出生就是母亲为了死去丈夫报仇而准备的工具而已。她那种冷酷无情的个性,对于为毫无血缘的‘父亲’报仇的执念,居然还能清楚记得自己出生时的情况。这些不合常理的设定,简直是像被生母的阴魂所附体了。这么说来,她根本就不像是世俗意义上的子女,而是通过生育仪式创造出来的召唤物。你觉得呢?真的有母亲会为了死去的丈夫而对子女施行这种要求吗?”
被对方滔滔不绝又内容跳跃的话语弄得晕头转向,蔡绩甚至都没搞懂最后的问话到底是在向他征询些什么。只是因为反反复复地听见“父母”之类的词,他忽然就想到了小刍。
“……你觉得父母都会把子女看得很重吗?”
“那倒不是。”男生轻快地回答道,“如果不经过训练和思考的话,人是天生只能从自己角度思考问题的嘛。说实话,我自己也是没被当回事的子女,既然被这样生下来也无可奈何。”
蔡绩有点怀疑地打量对方,并没从这个人的形象上看出多少家庭不幸的痕迹。怯懦也好,愤怒也好,不安也好,对方完全闲适自得,和小刍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他刚要质疑对方,店主已经回来了。
“终于回来了!”男生说着从椅子上跳下来,向着面露笑容的店主迎去。蔡绩关掉屏幕上的网页,认命地按照店主的吩咐去仓库里拿刃具和链条,然后跟着去学怎么修理。因为顺道还做了除锈和补漆,陆陆续续地也花了快两个小时。期间忙着干活的店主与男生闲谈甚欢,说着学校考试和软件操作之类的话题。蔡绩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依稀知道这个大学生可能在教老板怎么用某些电脑软件。可能是设计名片之类和宣传图之类的事情吧,他也不感兴趣,只是交错着回想电影剧情和小刍失踪的事。
“总算搞定了,那么我就先撤了。等下还要和别人碰头。”
兴高采烈地鬼扯了两个小时以后,男生终于扶着焕然一新的自行车准备离开了。蔡绩坐在门边,正想着这一单绝对是赔本生意,结果对方却停下脚步,从篮筐里掏出一罐咖啡放在他脚边。
“买多的就送你当谢礼吧。反正一个人每天也不该超过三罐。”
蔡绩茫然地抬起头看着他。这时,常年环绕城市的阴云就压在对方的双肩上。男生也正抬头打量着那片惨淡的苍穹。
“雪姬是在雪天出生的,最后也死在雪地里。”男生说,“那么从艺术的角度来说,对于一个出生在雨天而被命名为‘雨’的人,什么样的死法最合适呢?”
“啊?”
“从云中坠落到海底——你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