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曷若死战未必死 (第2/2页)
李秀恍然,同样举起长矛高声呼喊:“向前!”
说罢,他也不顾周围士卒是否能听到命令,直接带着麾下百余甲骑冲杀而出。
破敌军一共也就两百甲骑,他们所面对的金军骑兵高达千人,然而在两名主将的带领下,这二百甲骑竟然硬生生的遏制住了来自侧翼的冲锋。
受到主将的鼓舞,破敌军将士不顾阵型散乱,纷纷冲上去,与金军甲骑开始了近距离的缠斗。
战场迅速变得白热化,瞬间变成了大混战。
蒲察兀迭也没有想到,淮西大军那两千后阵如同猪尿浮一般一戳就破,然而这支打着破敌旗帜的兵马却是在编制近乎散乱的情况下,依旧奋勇敢战。
在连续格杀数名甲士之后,蒲察兀迭回望自家父亲,却只见到甲骑与甲士纵横之间,已经隐去了蒲察世杰的身影,依稀看到那面武捷大旗依旧狂飙突进,势不可挡。
作为淮西大军统帅在中军指挥的虞允文与事实上的统军大将时俊并不是不想阻拦蒲察世杰。
而是前军也出了状况。
具体来说就是,后军大溃的同时,近两千铁骑与甲骑的混编骑队一头扎进虞允文的前军。
金吾纛旓迎风招展,大怀忠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方,完颜亮紧随其后。
原本已经有些疲惫的合扎猛安再次奋起,如一把锋锐无比的尖刀,将立足未稳的宋军阵型划得七零八落。
在前阵开路的统制官池州大军悍将李子远,他所率领两千甲士步卒是李显忠的老底子,也是其在宋国立足的依仗。
李子远在最前方开路并不是虞允文发扬了宋军以邻为壑的传统艺能,而是李显忠亲自下的命令。
还是那句话,如果不想参战,李显忠这种老兵油子有一万个理由糊弄虞允文。可既然已经下决心拼命,又何必存些保全实力的小心思?
不得不说,李显忠的安排拯救了淮西大军。
李子远在后阵乱起的时候就开始列阵迎敌,待到大怀贞率军杀到时,趁着前锋阻挡的时间,一个潦草的枪阵已经形成。
“引!”统领侯高朗高声下令。
三百神臂弩手排成两排,同时将弩矢上弦,直指奔腾而来的合扎猛安。
“稳住!”
所谓神臂弓三百步外破重甲,那只是一个美好的神话。神臂弩射出的弩矢只能在三十步内破甲,最好是在敌人进入二十步内再发射。
然而畏惧近身战斗的宋军往往不会坚持到二十步,早早的就将弩矢抛射一空,尤其是面对汹涌而来的骑兵之时,一般宋军根本无法保持镇定。
然而李显忠亲手训练的精锐却不是一般宋军。
“稳住!”侯高朗高声下令。
神臂弩手们将微微颤抖的手指放在机栝上,虽然有些骚动,却依旧保持住阵列。
“冲进去!”
大怀忠高举铁戟高喊。
击溃宋军前锋之后,大怀忠没有犹豫,率领铁骑继续向宋军大阵发动了冲锋。
“稳住!”侯高朗继续大吼。
他心中默默计算着金军铁骑的距离。
一百步……
七十步……
五十步……
“预备!”侯高朗长枪前指,高声下令:“放!”
咻咻咻!!!
羽箭破空的声音与弓弦铮然的颤动声交杂在一起,一时间竟然压过了轰然马蹄声。
一箭射出,神臂弩手慌忙后撤,通过枪阵预留给他们的通道,在阵后整齐队列,再次将神臂弩上弦。
冲在最前排的金军甲骑如同触电一般浑身颤抖,人马俱被射成刺猬,哀嚎惨叫着翻滚在地,连带着之后的骑兵也马失前蹄,人仰马翻成一片。
最起码五十骑兵失去了战斗力,金军冲锋的势头也随之一窒。
大怀忠伏在马上冲锋,倒是没有受伤,然而他的战马却中了五箭,前蹄一软将大怀忠甩了出去。
大怀忠就地一滚,手中铁戟不知道飞到那里去了,他却没工夫去管,只能努力先将身体缩成一团,避免被战马践踏。
一阵马蹄声过后,大怀忠却听见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
“阿忠!”
“陛下!”大怀忠认出了声音,抬头望去,只见完颜亮驱马前来,借着马力俯身将大怀忠拉起,如同蒙古传统活动叼羊一般,用巧劲把大怀忠扔到身后的一匹战马上。
大怀忠迅速控制住了战马,俯身从地上拾起一根长矛,还没有道谢,就听见完颜亮大吼:“阿忠!随俺一齐破阵!”
说罢,完颜亮展示出了女真军事贵族的一面,亲率合扎猛安,以皇帝之身,先于千军万马,驱马砸向宋军阵列。
“杀啊!”
完颜亮挥舞大枪拨开当面的数根长矛,神俊的战马几乎没有受到一点阻拦,直直踏进宋军阵型之中。
眼见皇帝如此神勇,金军也全都士气大振,也不顾枪阵对骑兵的天然克制,有样学样的硬冲进枪阵。
绝大多数骑士并没有完颜亮的身手与好运,被长枪戳成了筛子。
然而这些骑士却将战马与自己当成破阵的武器,将宋军枪阵砸得七零八落。
人马盔甲加起来足有五六百斤,再加上高速冲锋所产生的势能,致使数根抵地长枪一齐发力也无法阻拦住冲锋的势头。
宋军枪阵的最前列变成了一片血肉的修罗场,折断的长矛,撕裂的铁甲,与战马一起摔得血肉模糊的金军骑士,被撞得骨断筋折的宋军甲士,全部都纠缠成一起,最终被后续的甲骑碾成了泥浆。
宋军草草建立起来的枪阵渐渐被撕成了破口袋。
李子远一边令军使将军情告知虞允文,一边招呼心腹部将。
“侯七!”
“在!”
李子远嘴上的伤疤剧烈抖动,抬起长刀指了指七八十步外的金盔大将。
“此贼必是完颜亮,斩了他,此战可定!”
侯高朗眯着眼看了看彼处,此时的战场已经陷入混乱,他身边只还能聚起不到一百弩手。
弩手数量太少,这个距离也无法给人马皆是重甲的具装铁骑造成威胁。
“李头,俺们如何去做!?”
李子远咧开大嘴,如同要把唇上的伤疤撕开一样。
“我亲率三百甲士上前开路,阻挡金贼。神臂弩跟在后边,到三十步就射死那群小婢养的!”
“刘头!可……”侯高朗心下一惊。
军中作战除了少数高手,大部分人都是由军官指挥着齐射。而这种覆盖性射击在双方混战之时一定会造成大量误伤,毕竟神臂弩又没有什么激光瞄准装置。
“什么可不可的,马军块头大还是步卒块头大?我们步战迎敌,除非你小子心黑,否则哪有那么容易死?”
说罢,李子远也不待侯高朗回应,直接下马,招呼了三百余宋军甲士,手持长刀大斧,蜂拥向前。
然而李子远却没有冲到完颜亮面前。
一股四百余人的金军“甲士”正面迎了上来。
这伙金军大多兵刃不全,大部分只是挥舞着随身携带的骑兵锤;编制也不整齐,冲锋的时候甚至把自己的队列跑散架了;体力也十分不支,绝大部分甲士身上还带着伤。
然而就是这伙金军,竟然挡住宋军的舍命一击。
李子远也纳闷这些金军甲士是从哪里跑出来的,直到看见有一名拿着骑兵长矛冲阵的金军之后才恍然大悟。
这是那些失去战马的铁骑甲骑混编而成的甲士。
与李子远的统制大旗不同,完颜亮的金吾纛旓号召力太大了。
大到即使失去编制,失去军官的组织,还会有散乱的金军自发向大纛汇聚而来,大怀忠得以轻易的组织起一支甲士部队。
而且这支甲士部队在完颜亮面前绝对会战死而不旋踵!
这么一耽搁,完颜亮又聚集起五百余骑,从两翼绕过宋金两军甲士战团,只一冲,就将侯高朗所率的神臂弩手冲得大溃。然后完颜亮没有任何犹豫,从侧后直插到李子远所率的甲士队伍之中。
一次标准的锤砧战术就此形成。
所谓以正合,以奇胜,两面夹击之下,宋军三百余甲士溃不成军。
李子远大旗被斩,其人生死不知。
至此,宋军前军彻底无救,完颜亮却没有止步的意思,铁骑驱赶着溃兵,向虞允文大旗所在的中军涌来。
眼见自家皇帝如此神勇,在宋军后阵奋战的武捷军也士气大振。
“看到了吗?看到那大纛了吗!”蒲察世杰指着在军阵中往来的金吾纛旓,对身侧将士吼道:“那是陛下!陛下亲自来了!我没有负陛下!陛下也没有负我!”
“儿郎们,这是在陛下面前露脸的机会,千载难逢!”蒲察世杰举起长刀,在金军队列前来回奔驰,高声鼓励着部下:“此时不拼命,搏个封妻荫子,富贵延年,更待何时?”
徒单速列等将领也随之给手下甲骑鼓劲,许诺与封赏不要命的撒出去,这些甲骑即使已经疲惫不堪,还是士气爆棚得欢呼鼓噪起来。
“为陛下赴死!”
金军甲骑奋起余勇,将身上的衣甲束紧,高举兵刃。
“为陛下赴死!”
蒲察世杰大喝一声,再次身先士卒,呼应着金吾纛旓,向虞允文所在的中军发动了进攻。
然而得益于李子远、戴皋、张小乙乃至于更远的张振与王琪的奋战,虞允文所在的中军已经从突袭的混乱中反应了过来。
三千人列阵整齐,依托大车做好了防御准备。
照理说,战事已经到了这种程度,无论宋金的死伤都已经到了封建军队所能承受的极限。
尤其是宋军,统制官都死了三四个,早就应该胆寒溃散了。
然而中军却依旧稳如泰山。
原因很简单,虞允文的中军两千甲士,一千神臂弩手。除了马军全都交予李显忠外,虞允文手中最为精锐的军队全在这里。
这些人都是虞允文与时俊精心挑选的,几乎个个与金军有灭门之仇,他们的战斗意志也绝对不会稀缺。
时俊在阵前指挥,溃兵顺着预留好的缝隙涌入阵中,虞允文则在阵中,将溃兵再次组织鼓励起来。
百忙之中,虞允文向侧方望去,只见一里之外的靖难大军并没有受这片战事的影响,依旧向着龟山脚下行进。
虞允文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对身侧军使说道:“告诉时俊,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于天地间,怎可像个妇人一般指望他人?刘都统来也罢,不来也罢,今日之事,惟死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