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南国烽火二十年 (第2/2页)
俺的名字是啥来着?
说来好笑。
即便是魏胜,也只是唤这消瘦老者叫刘大管而已。
就算他的儿子孙子,也只知道老者的这个名字。
事实上怎么可能呢?
大管是对管事之人的统称,哪有人会给孩子起这个大名呢?
刘大管想了想,终于有些丧气。
他今年多少岁,自己也数不清楚,只记得应该有五十多岁了。这也不奇怪,记不起年岁与名字在这年头不算少见,从小破家灭门的人基本都这样。
而根据自丰亨豫大的靖康年间一直延续到此时的大乱来看,破家灭门的人自然也不少。
此时刘大管只依稀记得家里是江南人士,至于家门是破于方腊作乱,还是破于更早的花石纲,他就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那时候他的年纪还小,浑浑噩噩的跟着家中大人逃难,没有饿死也算是邀天之幸,后来家中失散,他又被卖到淮北作奴,再后来靖康之变,天下大乱,其人复又加入了韩世忠的军队,又在军中认识了魏胜等人。
哦……魏大刀,也不知道他的这场北伐如何了?
唉,韩王都没干成的事情,他能做成吗?
思绪发散许久,刘大管突然想起他回想原本名字的原因了。
因为这小小的渡口太安静了。
为了躲避兵灾,村里人都已经撤到淮河以南了,跑得远的甚至都到了大江以南。穷苦人家,锅碗瓢盆都珍贵,能带走的都带走了。
养的几只鸡犬也都带走了。
想到这里,刘大管复又有些失落,最起码应该把那只狸奴留下的。
反正两个儿子都不待见这狸奴,还不如留着给他最后做个伴。
叹了一口气后,刘大管将一副由木片编织成的木甲穿戴好,复又拿起一根削尖的木矛,站起身来,推开了院子的木门。
如同闷雷般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刘大管侧耳倾听,心中莫名欣喜,终于有点声响了。
随后,他在门上挂了锁,披着木甲,拄着长枪,缓缓来到村口。
远方的雷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密集,很快,就有一线黑色从地平线上涌出。
身着银色铠甲,黑色罩袍的金军甲骑簇拥着一面徒单大旗,速度虽慢,却如同高山崩塌般势不可挡压了过来。
见到这么多骑兵,刘大管第一时间有些畏缩,最后复又站稳身形,拄着木矛,将胸膛挺得更加挺拔。
此时在大军前方引路的游骑已经看到了老者,他们不觉得这是什么威胁,反而指着老者身上怪异的装束嬉笑出声。
不多时,数百金军甲骑裂开,那名姓徒单的金国将领似乎也要看看这副奇景。
“这就是贼酋了。”
刘大管默默对自己说了一句,随后在数百金军甲骑的注视下,扛着长矛,迈开了第一步。
随后是第二步。
秋日微凉的风打在脸上,使得刘大管感到一丝惊奇,他觉得自己老胳膊老腿竟然有了些力量,真的如同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那时,刘大管刚刚加入韩世忠的队伍,经历了一次次逃窜之后,终于在黄天荡鼓起余勇,围攻金军。
当时有人还要逃,不想战,韩世忠跟他们说:若是都逃了,这天下还有咱们汉人的立锥之地吗?
也许正是这句话,让当时的刘大管抑制住了恐惧,拼死作战的吧。
而前几日,他也将这句话说给了想要强行将自己带走的两个儿子:若是都逃了,天下还有咱们汉人的立锥之地吗?
迎着秋日的阳光,刘大管觉得脚步越来越轻松,跑得越来越快,仿佛此刻不是在向金军冲锋,而是在时光长河中转回到年少时那般。
老年的平淡,中年的奋战,青年的茫然,少年的恐惧都一一略过,恍然间,他跑到了记忆最开始的地方。
那是一个温暖的午后,刘大管的父亲在书桌后,一边看着他的习作,一边摇头叹气。
“阿大,你如何连自己的名字‘刘昭睿’三个字都写不对呢?”
我……我终于想起自己的名字了。
刘大管此时几乎欢呼雀跃的想要笑出声来。
下一刻,这名曾经追随韩世忠的老卒就在奔跑中高举木矛,大吼出声。
“神武左军刘昭睿在此,金贼可来共决死!”
甲骑奔涌而过,如同碾碎了一片尘埃。
“九月十五,兵至涟水,遇一颠翁拦路呼战,戮之。”
——《南征笔记》徒单贞
历史老人只是在涟水畔稍稍停滞,微微侧眼,随即就驾着长车继续前行,将所有人的欲望、祈祷、生命、呐喊卷在其中,搅成了一团碎片,铺撒在这片天地间。
在这一日,自西川至襄樊,从山东到两淮,战火蔓延开来,宋金两国在经历了二十年的和平之后,正式开始交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