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我寄人间雪满头 (第2/2页)
行不过百步,就有军使匆匆来报:“报,陆大判遣俺来报,王、石二将已经击溃山中贼军,正在驱逐他们来冲击贼人侧翼。”
魏胜再次大笑:“恰逢其会,正是天意!再重新传令给王世隆,让他临机决断,却务必小心!他这一路已成大功,接下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军使拱手,接过文书再马上写好的军令,拿着令牌快速离去。
军令向后传递,首先动起来的是中军诸将,随后右军李秀与歇了一个时辰的天平军也纷纷行动,到最后,军令才传递到了何伯求手中。
何伯求接过军令,听罢魏胜的言语,沉默片刻之后,终于还是失笑出声。
“父亲,既是都统有令,又将咱们当做胜负手,那无论如何都要出战的。”何子真见自家父亲没有立即下令,哪怕只是等了片刻也无法忍耐,直接出言催促。
何子正虽然稳重一些,却也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何伯求。
何伯求连连点头,没有多废话,直接说道:“这是自然,而且,老夫要当先而行。”
何子真何子正齐齐上前,想要说什么,何伯求却摆了摆手说道:“你们不要劝了,我总要给自己一个交代的。”
抛下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言语后,何伯求举起手中军令,大吼出声:“都统军令,杨帆!出征!”
说罢,水寨中大将军鼓隆隆作响,已经在船上等待的水手齐齐欢呼:“万胜!万胜!”
“二郎,你为我后继;三郎,你为第三阵!其余人,随我来!”
说罢,何伯求率领五十余甲士登上了一艘水轮船,并且亲自上了舵楼。
水寨大门轰隆隆大开,水手在船舱内踏着水轮,使得水轮船不用依仗风向或者水流就可以前进。
十三条水轮船,外加其中的近千士卒,就是魏胜给金军准备的绕后兵马。
何伯求望着远方,扶着船舵,复又笑出了声:“九叔,你知道我刚刚为何发笑吗?”
何来也摇头。
但何伯求似乎也不是想让何来也回答,只是想要倾诉而已:“我真没有想到,二十年了,兜兜转转,终于还是走上了抗金这条路。”
何来也知道二十年前那件事是何伯求心中一根刺,沉默片刻之后方才艰难说道:“那时候阿郎也是为了咱们何家庄。”
何伯求叹了一声:“其实是我怕了。”
何来也愕然。
“是的,我怕了,我怕刀斧加身,我怕妻离子散,我怕过苦日子,所以我坐视两位兄长起兵抗金,坐视两位兄长失败被杀,坐视大小庞庄毁于一旦。”何伯求喃喃说道,既像是在说给何来也,也像是说给二十年前的自己。
“我也试图用保住庄子来说服自己,可正如庞十三所说,多少次午夜梦回时被噩梦惊醒,多少次酒酣耳热时却悲从中来,多少次纵马沂水时却想到往日种种,骗过许多人,难道真的能骗过自己吗?”
“我就是怕了。”
说着,何伯求看向岸上,彼处,忠义军将士正在蜂拥向前,如同奔赴欢聚盛宴一般踏上战场,他的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终于找到了那面形制稍小的庞字大旗。
虽然距离遥远,只能看到影影幢幢的身影,但何伯求还是认出了大旗之下那名意气风发的将领。
庞如归,庞十三,他与他父亲长得真像。
恍惚间,何伯求仿佛真的在那面‘庞’字大旗下看见了两位兄长,以及紧跟在两位兄长之后,满脸怯弱的青年。
那是二十年前的自己。
下一瞬,二十年前的庞会名、庞户、何伯求同时转头,透过触不可及的时光望了过来,两位兄长的相貌已经在时光中消磨得有些模糊,但何伯求还是认出了他们。
两位兄长凝固在了时光的长河中,凝固在了何伯求的记忆中,他们依旧年轻,而何伯求却已经老了许多。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何伯求想要挥手向他们告别,却又立即清醒。
远方三人的身影如同海市蜃楼般消失不见。
何伯求低下头来,看着掌心中的纹路,再次抬头时终于坚定出声:“这场战争,我已经躲了二十年了!今日,我不会再躲了,如果苍天有眼,就让我成就二十年前兄长未竟之事吧!”
声音不大,很快就被踩桨水手所唱的船歌号子声盖了过去。
正是:
“一声号子一身汗,一声号子一身胆,头朝天,光脚板,浪头起白帆!
一顶斗笠一蓑衣,一舱风雨一家饭,硬石子,软泥滩,弯月挂桅杆!
一条行路一身鞭,一百里路一碗饭,朝扒皮,夜无眠,死尸满河滩!
一身盔甲挎钢鞭,一副雄心壮志胆,仇报仇,怨报怨,如何能让金贼逃生天!”